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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尚希:財政就是觀察人類社會變遷的那條板凳

時間:2022-01-26 14:12 來源:中國青年報

  少年時的劉尚希對這個世界有過很多疑問:地球會不會爆炸?人類會不會毀滅?世界為什么是普遍聯系的?又是怎么聯系的……他尤其對什么是“規律”著迷。

  16歲考上大學的劉尚希“陰差陽錯”學了財政專業。對于一個農家子弟來說,對“財政”的全部想象也跳脫不出“會計”這一形象。但學得越久、研究得越深,劉尚希越能感受到財政理論的復雜性、綜合性,以及財政政策與經濟社會發展、與一個國家可持續發展之間關系的不確定性。

  他一直在尋找種種經濟社會發展及治理問題的解決方案,在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那幢灰白的大樓里,他寫下《公共風險論》《大國財政》《中國:城鎮化對政府間財政關系的挑戰》,以及新中國70多年經濟社會發展的起起伏伏。

  劉尚希的頭銜很多,中國財政科學研究院院長、第十三屆全國政協委員、國家“百千萬人才工程”國家級專家,還受邀在教育、衛生、環境、商務等多個領域的專家咨詢委員會擔任委員。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研究財政,不是只在財政的一畝三分地轉圈”。

  劉尚希被稱為“一個公共領域的探索者”。如今,進入人生的第58個年頭,劉尚希還在努力探尋財政之于國家治理的奧秘,希望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抓住些什么。

  調研糖業時跑了大半個廣西,到田間地頭走訪農戶

  入選《中國當代經濟科學學者辭典》時,劉尚希25歲,正在攻讀博士。這本辭典是當時權威的經濟學學者名錄,收錄了3309人,介紹了我國成就卓著的經濟學者。

  那時,劉尚希已在學界嶄露頭角,提出的“分配預期”理念成為學界熱議的一個話題。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的特殊時期,我國的不少商品仍存在短缺,劉尚希把目光聚焦在了“分配”上,對改革與發展中的許多令人困惑的問題,作出了新的解釋。

  一些觀點在今天看來仍歷久彌新。比如“大家首先要有預期,有明確的預期,人們才會努力生產”。劉尚希研究問題有個習慣,不崇拜權威理論或觀點,只相信從現實出發、深入調研中得出的結論,“墨守成規,不獨立思考,哪來的創新?”

  20世紀80年代中期,劉尚希在廣西調研糖業時,跑了大半個自治區,鄉干部騎自行車馱著他到田間地頭,走訪農戶,一筆筆記清楚蔗糖生產全流程的成本和收益,探討收益分配是否合理。調研煙、棉花時,他用的也是這樣的“腳下功夫”。

  這些經歷不但形成了劉尚希的研究方法和風格,也使分配問題成為他長期關注的重點領域。他的博士論文《收入分配循環論》突破了傳統的研究收入分配問題僅僅著眼于收入流量的常規,從流量與存量循環的角度構建了新的理論分析框架。該論文于1995年在第二次全國財政理論研究成果評選中獲得一等獎。

  曾有人問劉尚希為什么會選擇財政專業?他說,從喜歡琢磨到進入研究,再到后來成為一名研究人員,是自己沒有預料到的,“這也許與我的思維方式和生活信念有關。”探尋人類生活中不曾觸及的“底片”,成為劉尚希的志向,“志向定,而樂趣生”。

  做研究要從哲學的角度去思考

  劉尚希的一大愛好是喜歡琢磨。由于農村條件有限,劉尚希少年時代可讀的書很少,進入大學后,他開始瘋狂讀書,什么類別都讀,尤其是哲學書籍引起了他強烈的興趣。他說,做研究要從哲學的角度去思考。

  20世紀40年代末,隨著科技的發展,各學科研究領域的分支日益細化,但與此同時,學科之間相互滲透的現象越來越明顯。由此,系統論、控制論、信息論“三論”產生并逐漸流行。

  為了了解經濟社會究竟是如何運行的,大學時期,劉尚希癡迷于研究“三論”。讀大三時,他在一家造紙廠實習后撰寫的報告就運用了信息論分析方法,從流動資金運行反映的信息來觀察工廠的整體運營情況。

  他還是我國最早系統研究財政風險理論的學者,而這是受量子力學的影響。“經典力學是以世界是確定性的認知為前提的,但量子力學告訴我們,世界的本質是不確定的,這就顛覆了傳統的哲學認知”。

  當時他考慮的是:既然世界是不確定的,那就相當于整個人類都生活在風險中,所謂的公共產品不過是應對公共風險的產物,各種顯性的制度規則和隱性的道德規范也不例外。

  在20世紀末,一般的看法是,財政是國家憑借政治權力而實行的社會產品分配,不會發生什么風險。而現在,無論是財政風險還是各種公共風險都已成為共識。劉尚希運用這一理論,撰寫了一系列有分量的論著、論文、調研報告和政策建議,形成了推動改革及防范重大風險的一系列研究成果。

  劉尚希打了一個比方:公共產品像一個瓶子,瓶子里裝了一個魔鬼,這個魔鬼就是公共風險。瓶子完好時,風險被束縛住了,大家對其就視而不見,但瓶子一旦破碎,魔鬼就出來了。

  這些年,劉尚希注重從不確定性出發研究經濟社會發展問題,對風險的認識也逐漸深化,現在,他已成為我國財政風險研究領域的領軍人物。2018年時,他曾提出過一個問題:中國40年財政改革的邏輯本質是什么?

  他的答案是應對風險。“財政之所以要改革,意味著在那個階段整個社會面臨相應的公共風險。”他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財政改革實質上都是遵循公共風險變化的邏輯而推進的,其變化的脈絡是從“家貧國窮”的風險到“機會不均”的風險,再到全球公共風險,這也是我國主要公共風險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劉尚希在公開場合頻頻談到“治理風險”的重要性。他說,大國治理需要大國財政思維,大國財政需為有效實現大國治理發揮基礎性作用,并上升到為全球治理發揮世界性作用,成為撬動人類文明進步的有力杠桿,“這是時勢賦予我們的責任”。

  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部驚心動魄的財政史

  在劉尚希眼里,研究財政是一件極其幸運的事。因為要想了解人類社會演進,如制度變遷、政治嬗變、經濟發展、民主法治等,財政是一個最佳的觀察位置。

  通過財政,他觀察中央和地方政府間的關系。1994年分稅制改革后,如何理順中央和地方政府間的財政關系備受關注。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流行的觀點是中央和地方“財權與事權相匹配”。

  2005年,劉尚希到陜西幾個貧困縣調研,當地干部向他訴苦:作為西安的水源地,當地很多工業不能做,財政有困難,財權和事權不匹配。劉尚希問,如果當地所有稅收全留給地方夠不夠,他們說也不夠。“我問他們也是在問自己,那時就意識到對缺乏稅源的欠發達地區,這一原則如同水中望月”。之后,劉尚希提出“財力與事權相匹配”的分稅制原則。

  劉尚希一直覺得,人類的歷史,其實也就是一部驚心動魄的財政史。站在財政這個支點上觀察人類社會,有比其他位置更多的優勢,看得更全面、更清晰、更深入。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指出“財政是國家治理的基礎和重要支柱”,劉尚希希望社會能跳出部門思維,真正理解財政的重要性,“財政就像房子的地基一樣,影響的不是國家治理效能大小,而是有和無的問題。社會的很多基礎性問題其實都是財政問題。”

  他談到城鄉二元制結構的現實,為什么當年要把農民集中在集體經濟里,因為農業要支持工業建設,要積累工業資金;談到共同富裕,為什么要強調國民能力普遍提升,因為要融合效率與公平……“這些歸根結底還是財政的約束性問題”。

  他想起少年時期看電影的經歷,個子雖小,但在人頭攢動的縫隙中,只要找到一個板凳往上一站,電影畫面就盡收眼底。“我覺得,財政就是觀察人類社會變遷的那條板凳。”劉尚希說,財政的一收一支,都是對社會利益關系的牽扯,也是人類價值觀的映射,是人類文明進步的基石。一想到這些,研究財政,就不再是一堆枯燥的數字,而是令人激動地等待揭開的社會奧秘。

  “但社會的奧秘像是一個頑皮的小孩,總是躲著你。”劉尚希說,正如量子力學所揭示的測不準原理,在由人類活動組成的社會中照樣發揮作用,在不確定的世界無止境地尋求,就像一盤永遠下不完的棋。研究的樂趣,也就在其中。

  劉尚希一直都在探索、思考財政在促進人類文明發展中的確定性作用,他希望年輕一代能繼續下去,真正在世界舞臺上發出“中國聲音”,這需要“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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