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18年12月27日，由中國經濟體制改革雜志社主辦的“中國改革(2018)年會暨改革開放40年地方改革創新40案例高層研討會”在江蘇省江陰市舉行。本文為著名經濟學家、國家發改委原副秘書長范恒山的演講內容。本文為現場錄音整理，未經演講者本人審核。

國家發改委原副秘書長　范恒山 
 

　　中國改革已經走過了40年的歷程。40年風雨如磐，讓我們找到了通向繁榮的道路;40年艱難曲折，也讓我們知曉了前進的方向。改革正在路上，所謂改革再出發，就是要站在歷史和時代的高度，全面審視我們過去所從事的每一項改革，認真總結所取得的成功經驗和出現失誤的教訓，堅持問題導向和目標導向相統一，抓住關鍵性的改革，重啟改革進程，使我們的改革不斷適應新的形勢要求，持續走向縱深?；谶@么一個認識，我認為下一個階段的改革需要從三個方面發力。這三個方面既是關乎我們未來全局的重大改革，同時也是我們過去若干年改革還不夠，或者改了不到位的一些薄弱環節，所以應該引起高度的重視。向哪三個方面聚力發功，或者說朝哪三個方面深化改革呢?

　　第一，要在構建保障全體社會成員平等發展機會的制度上下功夫。公平是人的本性要求或本能意愿，因而應當是人類社會最基本的守則，違背了這種本能要求和基本守則，社會就會陷入混亂、出現危機。我們追溯中國幾千年的歷史，農民運動、革命性的運動，無不是打著均貧富、等貴賤，要求平權這么一個思維或綱領進行的。所以公平、平等首先是人性的最基本的要求，這一點應該引起我們的充分重視。其次，公平是市場經濟的內在規定。市場通過競爭等機制，把各類產品資源、要素等等都置于同等的環境條件下，一起評資論價，不管你是誰，什么產品，都一同接受市場的檢驗。公平更是社會主義制度本質要求和優越性的體現。改革所要追求的公平是應保障所有人在經濟社會活動中居于同等的地位、具有同等的機會、享有同等的權利。這樣的公平，有利于增強改革的動力，提高經濟社會運行的效率，還有利于促進協調發展。回顧過去，我國改革在致力于提高效率大踏步推進的同時，在縮小非能力性差別，保障機會、權利均等等方面應該說進展比較緩慢。以至于在今天，不平等對待社會成員的制度與做法仍然廣泛存在。這里面既包括體制政策上的不平等，也包括在體制政策基本平等下存在的許多實際的不平等的做法。

　　所以下一步深化改革，應該在著力構建保障全體社會成員平等發展的制度上狠下功夫，推進關鍵體制與政策的改革，促進不同人群間實現同權同利同機會。在我看來，包括做好這樣五方面的改革：

　　一是進一步改革干部任用制度，完善其中未能體現公正、體現能力、體現水平的一些做法。

　　二是進一步改革不合理的城鄉分割的戶籍制度、賠償制度。

　　三是進一步推進不同地區、人群間基本公共服務的均等化。同樣生長在我們國家，一開始所享受的國家的基本公共服務就不均等，這是很不合理的狀況，而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這一口號我們喊了許多年，但進展仍然不夠理想。

　　四是通過改革，實現地區城鄉間資源要素的自由平等的交換。

　　五是建立重要農產品、礦能資源、生態物質等的區際利益平衡機制或合理補償機制。還有其它一些方面，但主要是五個方面。

　　第二，要在構建維護市場規范有序運轉的制度上下功夫。我們知道，市場的規范有序運轉是一個好的、有效率的市場經濟的基本要求。從現實生活看，我們國家當前的市場經濟還遠不是一個規范有序的市場經濟。從表象上看，還存在著不少違背市場規則，甚至是喪失基本人倫、缺乏道德底線的行為與活動。比如，不惜以犧牲別人的生命安全制假販假，坑蒙欺詐。不久前發生的長春長生生物科技公司制造販賣假疫苗的事件就是其中一個例子。再比如說，一些人在衛生、教育等重要公共事業領域搞金錢至上，如果沒有交錢，有的重病人員進了手術室，這個手術也沒法做，這在西方國家也是罕見的。再比如惡意的逃避債務、習慣性的偷稅漏稅等行為的大量存在，這都是缺乏規范、有序的市場制度的表現。這些方面我們與發達國家的市場經濟相比還存在著差距。往深層處追究，在今天，市場經濟規范有序運行的體制與道德基礎并沒有真正搭建起來。因此，著力建設這樣一個體制就非常重要。

　　對于建立規范有序的市場經濟體制而言，涉及到很多方面的因素，涉及到一系列的重要改革，但關鍵是形成兩個重要的支撐：一是比較完備的法制?；蛘哒f它應該是法治經濟。通過適當的法律法規對市場經濟體制、關系以及活動來加以確定、引導、促進、規范、保護與制約，使各類經濟活動有序運行和不斷發展。

　　二是較高的信用水平?；蛘哒f它應該是信用經濟和誠實守信的經濟。大家都清楚，市場交易產生結算與承諾，結算與承諾形成契約，而契約要求踐約守信，這是一個相互關聯的鏈條。信用還產生信譽，信譽形成品牌和名牌，從而推動經濟實現高質量發展、實現經濟運行的高效率。但在這樣兩個方面，目前都存在著不足。

　　從法律方面看，經過40年的努力，一批重要的市場法律法規相繼制定頒布，但一些關鍵方面的法律法規仍然存在缺失。尤其是存在著執法不力的問題，有法不依、執法不嚴、人情執法、區別執法、興趣執法、弄權執法等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存在。

　　從信用方面看，這幾年，包括國家發改委在內，國家各部門加大了建立信用體系的力度。我個人認為，沒有哪一個時期像今天出臺的信用體系建設的文件這么多，從頂層設計到具體領域建立誠信體系都出臺了相關文件。我們還建立了部級聯席會議制度，建立了失信聯合懲治和守信聯合激勵的相關機制。但是我們仍然能看到在這方面存在著許多問題和不足。大家從新聞報導中經常看到類似的事例。一切向錢看、唯錢是圖使一些人丟掉了人倫和道德，也毀了誠實守信的準則。仁義禮智信這一延續了幾千年的我們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傳統，在今天卻被有些人丟棄了，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再進一步說，還有地區封鎖、市場分割、行業壟斷、不公平經營等等。因此全面深化改革，或者說改革再出發，要在構建維護市場規范有序運轉的制度體系上下功夫。尤其要在建立完備的法制體系和優良的信用制度上下功夫。在法制體系建設方面，要以保護產權、履行契約、促進市場統一、維護平等交換、保障公平競爭等為基本導向，進一步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在這個基礎上，通過建立責任追究機制等舉措，實現及時執法、嚴格執法和公正執法。通過健全法制，促進全社會文明精神文明程度和道德素質的提升。

　　在信用體系建設方面，要全方位的、多領域協調采取措施，加大失信聯合懲戒和守信聯合激勵的制度。要讓失信違信者身敗名裂，甚至是傾家蕩產。同時要嚴厲打擊侵犯知識產權、制假售假、欺詐坑騙等行為，嚴厲懲治各種妨礙公平競爭、設置行政壁壘、搞行業壟斷、市場分割和地區封鎖的行為。

　　第三，要在構建形成有力有為治理的制度上下功夫。良好的發展來自于良好的治理。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是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這是關乎全局的重大任務，是改革的方向所在，理所當然應當成為我們深化改革的重點。

　　從體制改革的角度看，考慮到：其一，經濟社會健康富有效率的運行都是由政府與市場兩輪驅動的，——這一點大家已形成共識，單靠一個輪子不行，完全靠市場不行，完全靠政府也不行，所以要靠政府和市場兩個輪子一起轉，而技巧只在于把握兩者發揮作用的程度與形式;其二，市場發揮作用的程度與形式主要取決于或者依賴于政府，即市場能不能發揮作用、能在多大程度上發揮作用主要取決于政府，所以，形成良好治理體系的主要矛盾在于優化政府的作用與形式。也就是說，要在推動形成政府有利有為的治理的制度上下功夫。

　　在這方面我們當前面臨著兩種挑戰：一是政府過度作為或強勢作為，一是政府粗放管理或盲目管理。因此，促使政府有力有為的治理，要注重把握或抓好三個方面：

　　其一，把正常環境與特殊環境區別開來。在需要集中力量和資源攻克難關的時候，在危機關頭需要進行應急處置的時候，需要最大限度的發揮政府的能動作用，體現政府強有力的領導和積極的作為。但在一般情況下，或者說在大部分時候，政府的作用范圍要嚴格限定在市場難以發揮作用，或者市場發揮作用有負面效應的那些領域。即便是在需要政府發揮作用的領域，甚至在政府可以直接配置資源的領域，也應遵守規律的要求，盡可能多的運用法律手段、經濟手段來進行。并堅持適度而為，能引導的不領導、能協調的不決定。

　　順便說一下，經濟學界經常討論產業政策，有的學者否認西方有產業政策，這其實是不準確的。西方存在著強有力的產業政策，只是他們更多的是通過法律的形式來體現，你用常規思維往往會感覺不到。當然，也有一些其他的形式。譬如這一次中美貿易戰中我們公布的白皮書中就列舉了美國政府大量干預經濟發展的文件，有根有據，其中很多都是產業政策。我國的產業政策也要改進，更多的使用市場方式進行、用法律手段和經濟手段來體現。

　　其二，要變粗放管理為精準施策。切忌先入為主的決策、運動式的處置和文件性的落實。要建立完善的制度體系和工于精細的促進機制，推動精細問情、精細研究、精細施策、精細處置。

　　其三，切實加強協調聯動。我們的政府部門有一個特點，就是每一個部門都是強龍，單打獨斗都能表現出那種武威神勇，但在相互配合上卻做的很不足，甚至常常出現各自為政、相互掣肘。單打獨斗往往是事倍功半、勞命傷財。有力有為政府很大程度上體現在部門的協調聯動、一體操作上。因此，應把促進協調聯動作為制度建設的重要內容，依靠協調聯動實施全方位調控和服務，做到調控與服務無漏洞、無死角。

　　我前面談到，近年來我國在推進信用體系建設方面取得了良好的進展，其中一個重要的經驗就是各相關部門實施了協調聯動，這個經驗應好好總結。在這個方面，應該圍繞提高治理能力，根據改革事項的特點，建立統籌協調的推進機制，實現從方案制定、推進實施到督促整改全過程的協同聯動。

　　這就是我今天要與大家分享的一些看法，不妥之處，請大家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