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時候中國政府的有為是建立在市場有效的基礎之上,這不能顛倒,兩者不能分離,要結合起來看。如果公共政策調整不是建立在市場有效的基礎上,單打一,政府的有為可能會帶來巨大的不確定性和風險,我覺得這是一個重要的原則。尤其在這個新發展階段更為重要。
比如最近一直提“碳達峰、碳中和”,這有一個根本前提,就是要去構建一個有效的碳市場。這也是一個難題,怎么構建碳排放權市場、能源使用權交易市場,就涉及碳排放權、能源使用權怎么分配等問題,經過市場的選擇和技術創新,就能從整體上漸漸實現雙碳目標。
政府政策都應當建立在市場有效的基礎之上,否則就成了“剃頭挑子一頭熱”,僅僅靠政府發力遠遠不夠。如果一味依靠行政方式,會隱藏巨大風險,也可能帶來巨大的發展成本,拖曳經濟發展。
速度、質量、成本,這三者的關系怎么平衡,我認為是碳轉型過程中,基于促進綠色發展的一個核心問題。從經濟角度分析,轉型首先涉及從高碳向低碳轉變的成本問題,如果不顧成本,可能會打斷中國的可持續發展?,F在要追求高質量發展,一定程度上看成本肯定會上升,同時速度會下降。所以,怎么協調、平衡三者的關系尤為重要,而建立有效市場,則是重要的載體。
對高質量的追求不能一步到位,不能理想化。目前應當高度關注我們現在控制碳排放的各種各樣的成本問題,其中包括企業的成本。算大賬總共來看,有可能產生大量的沉沒成本,比如拉閘限電,已經形成的產能不能釋放;另外,原有的一些設備可能不達標要淘汰,產品要更新換代,從高碳產品轉向低碳產品,行業也要進行調整等方面。
以前一些機器設備廠房,尤其是專業性的,其產能可能都變成無效了,這些投資可能都沒收回來,形成沉沒成本。比如說大量的火力發電廠機組,什么時候淘汰,時間表在哪里?如果一旦形成運動式的,那會導致大量的完好設備被淘汰了,那成本是極高的。
當然如果說技術進步帶來的這種設備淘汰,會彌補成本,提升效率,一條新的流水線效率更高,可以把原來的拆掉,經濟上是可持續的,但如果不是因為技術進步導致的這種沉沒成本,那么從整體來說,這樣的成本是沒法彌補的,那么會給宏觀經濟的運行,帶來非常大的不確定性。
過去我們更看重經濟增速,以經濟增速為基準來考慮宏觀政策?,F在宏觀經濟政策的調控就不能僅僅基于經濟增長來考慮問題,而應基于整個國家的發展、整個國家在國際上競爭力提升的角度來考慮問題。“增長”與“發展”的內涵是不同的,前者主要強調速度和數量,后者更注重質量、結構和效益。
再比如,隨著我國發展的整體性特征日益凸顯,區域外溢性、行業外溢性和不同政策的外溢性問題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大,宏觀經濟政策需要充分考慮這種外溢性帶來的不確定性和公共風險。不同方面的外溢性極易形成相互對沖,降低政策效果和產生“合成謬誤”。
現在大家還很關注的一個調控就是貨幣政策。原來教科書上的一些理論已經沒法解釋現實了。我們過去認為物價上漲就是通貨膨脹,說物價上漲就是一個貨幣現象,實際上這是片面的。我認為通貨膨脹和物價上漲要分開來,有非貨幣的因素推動物價會上漲或者下跌。
比如說預期,宏觀經濟不確定性和公共風險相聯系,當這種不確定性擴大,公共風險水平上升的情況下,市場預期就會改變。預期改變了,行為就會改變,定價機制就會改變,基于風險來考慮購買或銷售,那么價格可能上升,也可能下行。風險預期會使價格產生更大的波動性。
現在的原材料上漲,其實是風險定價機制在發揮作用。這里的定價機制既指金融定價,也指受金融化影響的產品定價(如現貨與期貨)。過去的定價規則主要是基于歷史,從供求關系來考慮;而現在的定價規則更側重基于未來,從風險組合及其變化來確定。
再一個通貨膨脹與貨幣發行之間的這種函數關系也變了。過去認為貨幣超發了,就出現通貨膨脹,但現在像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發達國家貨幣量化寬松,達到了歷史的一個高點。疫情沖擊后,這種量寬后貨幣的發行更超過了2008年,進入國際金融危機以來的一個新的歷史高點,但是目前并沒有出現惡性通貨膨脹,在有的國家甚至是追求通脹而不得,如日本。
雖然在央行資產負債表中貨幣體現為負債,但實質上是不需要償還的“債務”,且也不符合會計準則對債務認定的標準。站在國家信用的角度來觀察,與其說是央行負債,倒不如說是國家的一種特殊“資產”。國家增發貨幣實質上也是在注入資產。至于能否起到這個作用,取決于貨幣發行方式。
也就是說,當政府信用去對沖風險的時候,不會帶來財政風險的同步上升,所謂以風險對沖風險,是以低風險去對沖高風險,就是說以較低的財政風險,去對沖公共風險,這是非常有效的政策。未來發行貨幣、發行國債要結合起來,都是利用國家信用,不能搞“兩張皮”。其實這是財政貨幣政策協調的一個體制基礎。